长恩右文

夫子红颜我少年

或问曰:“昔人论诗好诋两宋,论文好诋六朝,其故何哉?子能为我剖判乎?”

曰:“唯,唯。君之所言,有不得不然者,有苟然为之者。”

曰:“敢问不得不然者。”

曰:“诗文之体行世既久,必有瘵疾,若太羹之生蛆,桂树之生蠹然。其始也,类有一二大有力者,揭旂纛,伐鼓鼙,起而倡之。复有如干小有力者,扬旍斿,奏铙歌,从而应之。于是无数碌碌者,荷戈戟,彀弓弦,闻号令而趣矣。其末也,效颦既众,必有蹙缩而丑者;学步既夥,亦有趦趄而蹶者。曩之龙臡凤胾,一变为尘羹土饭;昔之南金棘璧,再变为燕石郑璞。阅前篇而一律,聆万喙而同声。易牙味之而罢箸,师襄闻之而掩耳。当是时也,复有一二有力者起而矫之,擣前人之窾,批前人之郤,斲前人之纛,偃前人之旂。下瞑眩之药石,以瘳膏肓之痼疾。此所谓不得不然者也。其弊则或失于矫枉过正,过犹不及。”

曰:“不得不然者既已闻命矣,敢闻苟然为之者。”

曰:“苟然为之者,江文通所谓‘论甘忌辛,是丹非素’者也。其萌孽则在于争竞之心。夫尺有所短,寸有所长。陶渊明不必如错金镂采,谢康乐不必为隐逸之宗;王摩诘不必如风樯阵马,李长吉不必有山水清音;长卿工为高文典册,少孺宜作军国移檄;徐、庾岂是散行大手,欧、苏亦非四六正宗。一隅三隅,念兹在兹。学者兼采并蓄,转益多师可也。苟有争竞之念横梗于灵府虚室,则必使灵者不灵,虚者不虚。遂自矜其所长,自讳其所短,矜之泰甚,讳之不已,驯致于举人之所长而蹂藉之、诟詈之,以为我非不能为,乃不屑为、不足为也。践履地步,涂饰门墙。甚矣,蒙之惑也!昔孔门以四科育才,七十子各取性分所近。未闻颜渊、仲弓以德行自能,遂鄙薄于予、赐之言语;冉有、季路以政事自能,遂鄙薄于游、夏之文学也。两宋之诗,若苏、黄、杨、陆地位,岂幺麽蚍蜉之所能撼,亦谈何容易?六朝骈俪,若庾兰成《哀江南赋》,徐孝穆在北诸书,情文双至,悱恻动人,亦何必不如太史公《报任少卿》,韩昌黎《祭十二侄》?诗之佳者,何论唐宋;文之美者,何问骈散?苟然于诋两宋者,诗终不能企两宋;诋六朝者,文亦终不能望六朝。纷纷者可以休矣!

“夫诗文之道至广,譬犹适远道者,或从大章竖亥,或从王良造父,或奇肱飞车,或博望木槎。坐而论者,容有偏嗜;起而行者,何至相讥?曾涤生教子,以为各体诗文,当于年少时一一讲求,谆谆曰:‘少年文字,不必怕丑,须有狂者进取之趣。’走虽不敏,窃服膺此语,屈子不云乎,‘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。’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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